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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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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宮。

李昱霖和文貞兩個正在對坐吃茶。

初春的天氣,燒地龍太熱,會上火,撤了地龍又太冷,人會覺得冷,所以屋子裏已熄了地龍,就只放著兩只銅熏籠。

銅熏籠裏炭微微的燃著,李昱霖本是歪在張軟榻上,忽而淩空一腳,將一只銅熏籠整個兒踩翻在地。

“還不是怪哥哥你自己?”文貞側瞄了他一眼:“居然使那樣下流的法子,去對付一個孩子,那安靈聖臟成那樣,你不說一腳踩死他,居然還讓他去禍害孩子。”

“孽種而已,誰知道他居然有那樣大的力氣。”李昱霖覺得不怪自己失手,是李曇年瞞的太好,而且,甜瓜那孩子也全然不像個力大的,叫他大意了而已。

這下倒好,偷雞不成蝕把米,郭嘉自己爛事纏身,就不能幫他從孔府收兵權,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也就李昱霖這樣的。

文貞居然在繡一只鞋墊子,像李昱霖這種人,一雙靴子最多穿不過三天,用的鞋墊是宮裏的針繡姑姑們做的。

文貞這鞋墊裏,加著川芎、細辛、白芷等藥物,再加上郡主之手,貴中之貴。可她繡的鞋墊子,李昱霖一雙也不曾用過。

“又是給郭六畜繡的?”李昱霖長腿懶洋洋的伸著,頗有幾分不屑:“大哥早晚要收拾他,你又何必在一個死人身上多費功夫?”

文貞額頭清流流的流海兒,抿唇一笑道:“有我在,你就殺不得他。”

繡了兩針,放下鞋墊,文貞的眼圈兒微紅著。她之所以學著繡鞋墊兒,還是兩年前的事了。

男子的腳,大抵都不怎麽好聞。

不過六年前郭嘉見駕的那一回,文貞記得他身上沒有平常男子的那股臭氣。但同時,身上也不帶香氣,清清淡淡一股山野清香,帶著隱隱的藥味兒。

因為那股清清淡淡的味道,她記住了這個人。

直到大約三年前,再在禦花園相見,他身上的味道沒有變過,不似長安男子身上的脂香,也不似普通鄉野出身的男人,一股汗臭。

直到有一回他脫鞋侍君,她惡作劇藏他的靴子,發現他的靴子居然也不像普通男人的那樣臭,問起來,郭嘉才說,是他喪了的妻子替他衲的鞋墊子,鞋墊子裏加著川芎,白芷類的藥粉,穿慣了,便會沾上那種味道。

文貞也不知道李曇年在當初倆人分離之前,到底替郭嘉衲了多少鞋墊,居然夠他穿上幾年之久。

不過,打哪之後,她就開始幫郭嘉衲鞋墊了。到如今,她已不知衲了多少幅,堂堂郡主,替一個男人衲了那麽多的鞋墊兒,跟他相伴那麽久,他的發妻說來就來,說占就占,那怎麽行?

支著兩只手在窗子上盼著,眼巴巴直盼到太陽落山,月亮都升起來了,才聽到門外一陣得得的馬蹄聲。

夏晚耳朵豎的像兔子一樣,頓時一凜,還未及出門,李昱瑾和甜瓜像兩只小狗一樣,一前一後就竄出來了,倆孩子也不敢說話,一個搭著一個的肩,就那麽看著風塵樸樸的郭嘉。

“回後院去,吃飽了就睡覺,不準再出來。”郭嘉抑著喉嚨裏歡喜,佯作怒聲,瞬時就把倆孩子給嚇跑了。

剛走到廊廡下,河生跑了過來,手搭上郭嘉的耳朵,連指帶劃,說了一通。

郭嘉在門外楞了片刻,還是水鄉鎮時下地種過田的習慣,混身拍打了一遍,才進屋子。

夏晚坐在窗前,見他進來,立刻就站了起來。

“可找到辦法了?”窗子又開著,屋子裏一片的寒,大約也是操心孩子,她連燈都忘點了。

郭嘉走了過來,接過燈臺交給河生,示意他引盞燈進來,接著更轉身坐到了夏晚方才坐過的那張椅子上。

夏晚顫顫兢兢,鄉裏女子們看著自家男人在外辦了天大的事,回家之後那種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,仰望天神一般的期待感。

郭嘉叫她兩只秋水般的眸子看的,骨縫都在作癢,腿一橫就搭到了桌子上,語氣中帶著些不耐煩:“怎的還不睡?”

夏晚還準備帶著倆孩子回家了,聽他這不悅的口氣,以為他在外頭碰了釘子,像她在紅山坳的老爹夏黃書一樣,在外受了氣,回家要給老婆孩子撒氣兒呢,嚇的大氣也不敢喘,頓時就跌坐在了床沿上:“就要睡呢。”

郭嘉閉上眼睛,不再作聲,大爺一樣歪了身子趟著,須知,如今他可是唯一能幫她救兒子的,非得要裝出這樣一幅生人勿近的樣子來,夏晚才怕,才好聽他的話。

直到聽夏晚洗了腳抹了臉,拿青鹽貓兒念經一般在外面涮罷了口,躺到了床上,他這才笑瞇瞇的起身,獨自去洗腳了。

洗罷了腳回來,郭嘉解了衣服,就睡到了床外側。

她倒是脫了外衣,也只鋪著一床被子,被子虛搭著背,背朝外,一彎青絲長長的托著。

老榆木的大床格外結實,郭嘉滿懷無處可訴的欣喜,翻身轉了過來,一股子清淡淡的藥香,整個人就把夏晚給罩住了。

“我有月信呢。”夏晚立刻道,蜷著身子,往裏挪了挪。

郭嘉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,攬下來,帶著股子才涮過口的青鹽氣息,胡茬刺在她脖窩上,略略的發硬,摟上夏晚的肩,閉上眼睛,不過轉眼的時間,呼吸就勻了。

也是奇了怪了,夏晚足足有一個多月不曾睡穩過覺,睜眼熬天亮的,可身後有個臂膀寬闊的郭嘉罩著,他呼吸沈穩,莫名她的心也就安穩了,閉上眼睛,一覺無夢的沈甜,直到天亮。

次日一早,是皇帝宣召甜瓜和昱瑾兩個熊孩子必須要入宮面聖,在安國公面前交待那件兇殺案的日子。

還是春屏從隔壁晉王府帶來的衣服,夏晚洗罷了臉,穿上衣服,因是自己和郭嘉兩個睡過的被窩,不好□□屏和玉秀兩個大姑娘去收整,疊起了被子再去收枕頭,一把掀起來,便見下面滾出一只圓圓的小把鏡來。

這種小把鏡,銀為柄,上嵌銅鏡,巴掌大小,拿著梳妝最好不過。

翻過來,把鏡後面鑲著一顆水紅色的,俗艷到叫人想吐的水碧石。能看上這種叫人乍舌的顏色,不用說,必是郭嘉買的。

至此,夏晚才信郭嘉那粉粉艷艷的東西,真是買來送給自己的。

太極殿外。

死了弟弟的安貴妃在正月的寒風裏整整跪了一夜,而安國公胡子花白,白發蒼蒼,柱著根破棍子,就在太極殿的回廊上顫微微的站著。

眼看古稀的皇後難得如此早起,也陪在安國公身邊,做他最堅實的後盾。

東方欲曉,先是皇太孫李昱霖信步走了上來,扶過安國公,小聲安慰著這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開國元老。

而孔府的實際執掌人孔成竹是昨日兩個孩子殺人事件的人證,無品極臣,依舊是件鶴氅,高大,挺撥,儒雅斯文的武門文人,站在丹陛處,卻是望著遠方。

迎著破曉的晨光,在兩側朝臣的矚目之下,中書侍郎郭六畜帶著他新才打死人的兒子,還有晉王府的嫡孫李昱瑾,並肩入了皇城。

但其中最醒目的,當屬皇帝新封的晨曦公主,她穿著白合色掐銀蓮花的素錦面大袖,下是同色白褶裙,叫風漾開,宛如一朵雪蓮一般。

晨光將她白嫩的面龐著染,泛著淡淡的金色,鬢角一只八寶攥珠白玉釵,也蒙著股子淡淡的金色。

此時正殿未開,臣工皆在候朝。

這從小被扔在山野的公主,甫一被策封為公主,受皇帝寵愛,一時風頭無倆。她的兒子打死了人,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呢。

就在她邁上丹陛的那一刻,安國公柱著拐杖,顫顫微微,一步一頓的,就迎了下去。老國公站不穩,叫丹陛上的龍鱗絆了一下,一頭栽下去,險些就要栽倒。

夏晚疾行兩步迎了上去,伸出雙手便將安國公穩穩扶住。

她道:“雖說本公主也不知道昨日在孔府門外,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,但國公爺在皇上猶還未登極之時,便鼎力支持於他,一生盡忠為我大魏,靈聖又是長安城中不可多得的好男兒,您的冤屈,今日在朝堂之上,皇上一定會給您個公道的。”

要說甜瓜叫人摸了小牛牛,郭嘉有多憤怒,那麽安國公叫人打死了老來子,他的憤怒,比郭嘉更勝千萬倍。

搡開夏晚,安國公終於自己站穩了,將那拐杖舉起來,氣的白胡子直往天上沖:“遙想前朝那等禮樂崩壞之朝,天子犯法,包龍圖尚要打龍袍,老夫且不責那小孽畜,先要打晨曦公主個管教無方。”

夏晚脊背挺挺,站在那丹陛之下,下巴高高昂起,接著就閉上了自己的眼睛。

郭嘉帶著倆個孩子,叫馬平給叫到後殿見皇帝去了,此時整個殿前,夏晚是孤立無援的。她也不知道郭嘉要如何替甜瓜辯,但兒子打死了人是不爭的事實,遂也不躲閃,閉上眼睛,就準備要受安國公的打。

周皇後在笑,安貴妃在撕心裂肺的哭,李昱霖站在臺階上,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,終究,他還是不忍看自己的妹妹叫人這樣責辱。

就在安國公的拐杖將要落在夏晚身上時,孔成竹忽而大步邁了過去,一把揚天,就把老國公的拐杖給擋開了。

“國公爺,侄子都說過多少回,靈聖是死在我孔府門前,要責要罵,叫您沖著侄子來就是,公主她何辜,您要打她?”

夏晚深吸一口氣,睜開眼睛,面前便是孔成竹那張眼眸銳利,看起來深不可測的臉。

再看兩側丹墀上的朝臣們,眼中也沒了方才那種鄙夷,待她目光掃過,齊齊拱手,彎腰,以行禮。

她就知道自己方才做的是對的。

在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,不辯解,不推脫,勇於承擔,當然,也絕不認錯,這才是大魏公主的儀態,至少在此刻,她贏得了朝臣們的尊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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